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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陈三愿

6 陈三愿 (第1/2页)
  
  006
  
  “噗通”一声,水花四溅,池水迅速淹没蓝裙乌发。
  
  夕阳被枝叶筛过,支离破碎洒在男人冷白的面上。
  
  池水一圈圈的涟漪扩散,却落不进那人深不见底的眼中。
  
  刻在脑海里的她的最后那个眼神,交织着天边金橙色的霞光,汇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画卷。
  
  景福屏息凝神,眼角余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身侧,看到男人一双眸,紧盯着水面,鼻尖上隐约溢出了汗。
  
  随着夕阳渐沉,他轮廓将近一半埋在阴影里,连带着眼里真正的神情都难以窥视。
  
  一个激灵,景福如梦惊醒,转身,朝那惊羽卫厉声喝道:
  
  “愣着干什么!还不下去捞人!”
  
  惊羽卫听命于天子,闻言一凛,望向那长身玉立的身影,见陛下脸容淡漠,始终未言语,显然是默许,即刻动了步子,一个接一个的猛子扎进水下。
  
  不一会儿,下去的惊羽卫接二连三浮出水面,屈膝跪了,面露难色。
  
  “启禀陛下,水下没有娘娘的踪迹。”
  
  “回禀陛下,属下这边也没找到……”
  
  “陛下,娘娘这是……凭空消失了?”
  
  男人听到这,朝着荷花池看了一眼,眸光淡极,不知在思索着什么。
  
  突然,他长腿一迈,步至池水边,腰间环佩敲击叮响。
  
  金色的夕阳斜照秋水,波光粼粼的水面倒影出一道沉眸负手,注视水面的身姿。
  
  男人一头缎似的乌发披散而下,脑后以螭龙形的玉扣扣着,两边坠了金珠玉片交错串起的链子下来,漆色的长发和金玉链一同垂于挺窄的腰身,微微摇曳,洒落无边矜贵。
  
  水面上,尚未清理的残荷被风吹动,一滴水珠滑过花瓣,滴入池中。
  
  一池波光,蓦地碎了。
  
  男人眼睫一颤,倏地扬起长眸,声冷更甚:
  
  “传令下去,立刻巡视宫中每一处水源,一旦发现她的踪迹,不必以礼相待,即刻捆了到朕跟前。”
  
  “是!”
  
  惊羽卫领命而去,身影如鬼魅,迅疾似风,消失在皇宫中的各个方向。
  
  岸边,有人端来太师椅。
  
  谢不归撩袍,面临荷花池,端正而坐。
  
  男人的脸色被水波映着,白得微微反光,修长的手端一盏茶,热茶腾腾的云雾模糊了男子的面容。
  
  其腰背修挺,如一株茕茕的玉桂,仙气和寒气勒住花梢生长。
  
  冷烟蔽月,惊落霜华。
  
  于他身侧,静静地放着一个火炉,火苗在炉膛中燃得极烈,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。
  
  炉子上置一瓮,口窄肚大,却不知里面盛了些什么。
  
  -
  
  宫中无人处,河水寂静,一团乌黑突然浮到水面上,如墨发丝晕染开来。
  
  黄昏渐暗的光影里,她发丝笼盖下的脸惨白如鬼,假如有人看到,定要当场吓昏过去。
  
  “好冷……”
  
  刚上岸,便打了个冷战。
  
  拧去衣裙里多余的水分,腕上纱布浸水,因为用力过度伤口开裂,疼痛钻心,却没时间处理。
  
  在心中记下这四周景色,她一会儿还得原路游回去,免得叫人知道她探出了荷花池下有密道一事。
  
  方才的那一出,确实是她自导自演。
  
  一出投水自尽的戏码。
  
  谢不归的聪慧她比任何人都清楚,不以此计,只怕蒙蔽不了他。
  
  这个想法,其实自她在路上,听说郑兰漪落水,谢不归寻她问话时便有了。
  
  正所谓,将计就计。
  
  铤而走险一试,果真发现了一处密道,便在那荷花池下深约三尺处。
  
  其实南照宫中也有许多这样的密道,她小时候常用这个法子溜出去玩,不知挨了阿母多少训。
  
  不过大魏皇宫比南照王宫要大许多,水路四通八达,要慢慢试出哪一条密道才是通往宫外的正确的那一条,怕是要耗费不少的时间和精力。
  
  只她也别无办法。
  
  歇够了气,正打算入水原路返回,突然,一盏荷花灯映入眼帘。
  
  只此一盏,孤零零地飘在水上,格外醒目,打着旋儿地顺水而来,也让她确定了自己是从上游到了中下游。
  
  一阵风吹来,那灯悠悠地转了个向,忽然一动不动,被岸边的芦苇拦截。
  
  芊芊脚步一动,朝着那灯走了过去。
  
  莲花灯栩栩如生,花瓣轻柔展开。中间有个小凹槽,可以放置表达祝愿、祈福消灾的东西。
  
  仔细一看,里面蜡烛完好无损。
  
  郑兰漪并未将谢不归的发丝藏入其中,顺水而下。
  
  甚至连灯,也不曾点燃。
  
  那女子对他,冷心冷情,不为所动。
  
  芊芊看着看着,眨了下眼,一抹苦笑在脸上划过。
  
  原来,我和你。
  
  都不曾得偿所愿。
  
  ……
  
  “哗啦——”
  
  芊芊自水面探出头,浅色双唇微张,吐出一口池水。
  
  憋足最后一口气,又一头扎进水里,朝着岸边游去,手摸到垒砌的山石,身子靠上去。
  
  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,耳边脚步声漫过,身前倏地罩下阴影浓长。
  
  来人白袍缂丝,靴修五爪龙纹。
  
  她眼睫一颤,水珠顺着长睫滴嗒嗒落下来,视线突然一片水光跌宕,模糊的疼痛。
  
  往上看,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的手。
  
  修长,洁白,骨节明晰,指间晃晃的一枚玉扳指温润,雕饰龙身蜿蜒,精美绝伦。
  
  谁不想与这样的手轻轻交握,感受其每一根手指的温度,薄白的皮肤底下是不是跟她相同跳动的脉搏。
  
  她想不明白,他这个人,怎么这么闲,闲到在原地等着她出水。
  
  看她满身狼狈,措手不及的慌乱、局促,而他衣冠整洁平稳淡漠。
  
  此情此景,莫不如当初那风姿玉洁的郎君手持书卷,同她娓娓道来的那个故事——守株待兔。
  
  他和她,不正是故事里不费吹灰之力的猎人,和那兜兜转转回到原地的兔子么?
  
  “戚妃的水下功夫是越来越厉害了,能叫朕的惊羽卫遍寻不获,”
  
  男人开口,嗓音淡极,视线居高临下,落一层厚雪般笼罩着她,碾过十足的威压。
  
  “倒是叫朕刮目相看。”
  
  “陛下……谬赞。”
  
  她顿了顿,顶着他压迫感极强的目光,轻轻战栗,艰难地爬上岸。
  
  庆幸他并未觉察她真正的意图,同时也心惊于他这一份可怕的耐性。
  
  她身子湿透,裙子沾了淤泥,腿灌铅似的沉重,走几步便停下来,低着头,脚趾缩在一起。
  
  大抵是湿透的衣衫太贴身,曲线毕露,而他视线存在感又太强,频频落在她身上。
  
  大概,是觉得不洁吧。
  
  他是端正高洁的君子,一向是极爱干净的,是那手上沾了些灰都要反复搓洗,恨不得搓下一层皮的人。
  
  她尴尬窘迫得不敢跟他对视,喉咙都开始作痛,手握拳,抵在唇边低低咳着,借此逃避他的目光。
  
  “还不给你戚妃主子披上。”
  
  突然,冷淡稍锐一声,男子轻扬下巴,景福便立即捧着一件干燥柔软的外袍,动作恭敬:“奴才给娘娘披上。”
  
  她还怔着,皇帝又点了一小太监,令其取下炉子上的瓮,倒出里边儿热气腾腾的深棕色汤水,盛于碗中。
  
  他面不改色看着小太监双手捧着那盛了汤的碗,呈到女子身前。
  
  “喝了。”依旧冷淡命令的口吻,不容抗拒。
  
  “不喝。”
  
  她敛了眸,接过外袍披在身上,冲景福感激点头,对这气味难闻的汤水,避而远之。
  
  “还是朕亲自喂你喝?”
  
  芊芊闻言,指尖抵在掌心,牙齿陷入唇瓣,啮出一道深深的印痕。
  
  眼睫轻颤,因沾水而极黑,一掀长睫,两泓比秋水更清的眸,瞪视着他。
  
  “你最好听话。”谢不归转动扳指,盯着她,眼里警告意味很强,“朕不想看到明日宫中多出一具尸体。”
  
  所以他会留在此处,不过是,活要见人死要见尸。
  
  “我没能如陛下之意死去,失望吗?”
  
  唇角上提,漾开一抹笑,秋水翦了的眸,湿润弥漫,夕阳一照便是光华生动。
  
  还在意吗?她的生死。
  
  如果不在意,递衣送汤是为何,如果还在意,你的眼睛这样冷。
  
  “其实,你不必理会的。这对你来说很无关紧要,不是吗。”
  
  早就该与他无关了,她的一切。
  
  “嗯,你是生是死,确实无关紧要。”
  
  他淡声,没否认,只抬了头,眸光远凝着,“朕不过是不想糟蹋了令皎的心意。”
  
  心倏地一紧。
  
  令皎。
  
  能让他如此亲昵唤的,会有谁,不过是在水阁,那个他最爱的人。
  
  令皎,是那女子的小字是么。
  
  她怔了一下,视线落向那一池秋水,琢磨他话中含义,忽然灵犀在心。
  
  郑兰漪为他放过灯。
  
  指尖一颤,原是如此,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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